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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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章
她首先就公布了和村長商議出來的守夜章程。大家夥對此都沒意見，出門在外，安全最重要，無人守夜，他們自己也睡得不踏實。
緊接著施漪又立了吃喝拉撒的規矩。
往後路程裏，如何支鍋造飯，如何節約水糧，如何處理三急，什麽時辰睡什麽時辰走，每家每戶間隔多少距離，行路和紮營該保持什麽樣的陣型，她都照搬高中歷史書上，古代行軍作戰時候的事項，給立了規矩。
該怎麽逃荒，施漪不會，也沒學過。但前世時候，她看的課外書雜，歷史書多，有事沒事也愛看個貝爺他們的紀錄片，對各個朝代如何行軍紮營，如何晝夜前行，還是了解個皮毛的。
逃荒路上這些雞毛蒜皮的，施漪本來不想管。
但是方才停車整頓的這一會兒功夫，她一路溜達過來眼瞅著，就感慨村裏人還真是除了種地啥啥也不會啊。野外生存的技能，甚至比不上她這個魂穿過來的現代人強。
她不得不耐著性子，將腦子裏自己知道的知識，挑有用的交待了一下。
“屙屎撒尿，隨地解決就是了。為什麽要統一時間，還要先挖坑，屙坑裏，再把坑埋上”有的村人分外不解。
本來趕路就夠累了，為啥連人屎尿屁都要管，還得空著精力出來挖坑。這不是沒事找事麽
“是啊，咱又不住在哪一處，只是路過而已。為什麽還要跟呆在村裏一樣，連屙屎都要註意挖坑埋了”
施漪翻了個白眼兒，無比心累。
“吩咐了你們，照做就是了，問那麽多幹什麽!”施三虎見到姐姐白眼兒，立刻心疼。
他姐原來多文雅秀靜的一人啊，自學彈箏自學書畫的，現在被逼著，操心全村老少爺們五谷輪回這等俗物。偏這些人還不知好歹，還敢反問他姐，真是欠揍。
施大開口: “你們也不想想，咱現在都是抗了稅的流民，落籍前被官府抓到是要重罰的。你們走一路撒一路，是跟土狗一樣用糞便做記號，引著後面人來追麽”
“原來如此，那是得挖坑埋了。”村裏人點頭。
“還有挖坑也是出於衛生考量。”施漪補充， “這一路風餐露宿，衛生本就是大問題，將糞便挖坑埋了，除了出於安全考量，可以放追蹤。也是為了防止疫病。”
“疫病”村長一驚。
他早就問過村裏老人了，逃荒最可怕的，還不是缺水缺糧，而是路上爆發時疫，到時往往十死一生。可偏偏，據說逃荒就沒有不伴隨疫病的。
村長: “挖坑埋糞，真得能防止疫病嗎”
施漪頷首: “講究衛生，可以防疫。”
村長和眾人若有所思。
“我言盡於此，大家看著遵守。”施漪說。
該說的她都說了，怎麽做就看北溪村眾人的自覺性了。這些村民到底不是真的士兵，她施漪也不是軍隊的教官，管不了這許多。反正從她本意裏，只打算給四分之一人活路的。
幾戶族長村老對視一眼，心中猶疑。
這些規矩聽著不難，可問題在於太細了。施家姐兒連他們路上，每家每戶喝粥還是吃饃都做出了規定，還讓他們每天盡可能地控量攝入鹽和糖，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還讓他們撕了布條，一圈一圈將褲腿和手臂纏繞起來，讓老人和女眷輪流歇在車上的時候，手上不要停，最好編些草鞋啥的更換。
他們聽起來，都知道這些規矩是為大家好的。可是，有必要管這般細麽
一路上行走就足夠累了，還得遵守這麽多條條框框。他們這些當族長村老的，還得時刻派人看管著大家遵守，真是有夠累人的。
有必要麽
眾人心裏都犯嘀咕。
施漪交待他們的，都是他們從未做過，也從未聽過的規矩。村裏人，尤其是一輩子只會刨土種地的村人，最不易接受新鮮事物。又是將將逃荒的初時，沒有體會過殘苛，還不明白紀律的重要性，看不出這些都是能夠保命的規矩，一時都有些抗拒。
施漪見狀，也不強求。
說到底，她雖穿過來十幾年，卻始終游離在外，時刻記得自己只是個任務者，並未真正融入這個時代，也未真正將全村幾百口人都放在心上。
可出乎施漪預料，在她交待完註意事項後，素來沈默老實的施三虎，竟然直接抽出了殺豬刀。
高大健碩的少年郎，將殺豬刀深深地插進桌面裏，虎視逡巡著在座每一個人的臉: “我姐姐同你們說的話，都記住了嗎!”
少年郎平日裏幫著家裏殺豬，身上比同齡人多著幾分血性和煞氣，此刻瞪大銅鈴般的眼睛，虎背熊腰地握著尖刀，赫赫雙目露出兇光，在場的人都被嚇了一哆嗦。
“記，記住了。”幾個族老森然。
施大笑瞇瞇: “我施家對村子怎麽樣，大家有目共睹。又是買驢又是添騾，還把旱災的消息告訴大家，讓大家提前收了麥，真可謂仁至義盡。今兒我們三兄妹把話撂這，之後的路但凡有不遵施家令的，拖施家後腿的，勞煩自行離開，找個地兒自生自滅去。否則，別怪我們施家不客氣!”
如果說施三虎是亮刀子恐嚇，施大就是直接擺明路的威脅了。
兩兄弟齊出場，倒是把施漪話裏的威信度，從五分提到了十分。
眾人再看向坐在正中的施漪。
此前他們都覺得施漪待人，細聲細語又態度可親，是施家最好說話的一個。可如今，他們竟都敏感地看出了施家姐兒的眼睛裏，透著比施家兩個哥兒更深刻更涼薄的冷漠和疏離。
這副既悲憫又涼薄的冷漠神情，就好似他們所有人都死了，這位施家姐兒也不會眨一下眉頭。
眾人都感到後背一陣刺骨涼意，他們這才發現，施家姐兒，才是施家心腸最硬的一個。當下裏，沒人再敢提出任何的質疑，倶都想著回去了，該如何安排和監查族人遵守這些規矩。
避開官道，施漪帶村人走了五六天，遠遠的到達了一處村莊的外圍。
他們已經走出了自己的州府，跨入別州境內，勉強可以歇歇了。就是後頭的老家太元縣派了追兵來，也不是那麽容易在別家地界上活動的。
五六天的晝夜疾行，不少村人已經吃不消了。有些人家的水桶，也見了底，亟須進行補充。可越是這一路走來，村人越是慶幸早早地跟了施家人逃荒出來。
每走一天，都能明顯感到太陽比昨日毒辣一天。就連路邊荒地裏的野草，都肉眼可見的一天比一天蔫巴。
至於水源，那是一點沒見著。
他們一路走來，遇到的河流溪湖都幹了。
至於水井，他們是避著村子人煙走的，暫時沒遇著。但古代技術落後，井水的勘探挖掘都靠人力，大部分村莊挖出來的井都是極淺層的地下水，只有七八米的深度，受附近湖泊和天氣的影響很深，他們北溪村的井都日漸幹涸了，想來其他地方的井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也有那種富裕和智慧的村子，通過幾代人的代代努力，又勘測對準確的位置，幸運地挖出幾百米乃至近千米深的水井。這種水井，永遠不會幹涸，可養育村莊一代又一代延續數千年的文明與歲月。
但這種井，估計他們整個大黎朝也沒幾口。
無論深井還是淺井，即便水位都不下降，靠人力從井中汲水去灌溉田地，都不現實。旱災年月，再勤勞的農人，即便是將自己和牲口都累死，他打出的井水運輸灌溉到田裏，也都是杯水車薪。
避開人煙五六天，施漪帶領逃荒隊伍，遠遠地停留在這個陌生村子的外圍。
如今世道還算太平，估摸著過幾天等官府收了糧，就會亂起來。趁著混亂前夕，施漪打算讓村人先簡單地補充點水源。
眼前這個村子，施漪已經提前派村人打探過。
民風淳樸，有牛有羊，算是富裕。
村裏幾口井，都是普通的淺水井，水位也下降了，全村都在焦急地企盼下雨。
施漪將施大派出去交涉，最終以七十文一桶的天價，給北溪村每戶補充了兩三桶水，足以再撐幾天時間。
這村原不想賣水。
後來是這村的村長拄著拐杖，跟著施大出來，瞅見了北溪村龐大的隊伍，擔心若是不賣水，這夥人會直接動手搶，鬧得難看。這才咬牙同意了賣水。
七十文一桶，不算虧。
對北溪村而言，算是貴。
但出來逃荒，為的是保命，不是保財。趁著這個時間點，還能買到水，抓緊買。否則真到了艱難時候，想花錢都無處買水。
況且七十文的價格，也不是真正要了命的天價。
可約莫是還沒真正吃到逃荒的苦，缺水也還沒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就有一些短視的人家，要錢不要命，不肯掏這個買水錢，譬如吳氏的嫂子。
她梗著脖子在那叫喚: “憑什麽七十文一桶什麽時候喝水還得花錢了討口水喝而已，金子做的水麽，賣這麽貴。”
旁邊有些婆子漢子的，還在點頭響應她。
莊稼人都不富裕，平時一文錢掰都恨不得成幾瓣用。七十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反正不是可以輕易拿出去不心疼的數字。
“嫌貴可以不買。”施漪說，看向人群: “要買水的人家，交錢，報名。每戶至多三桶，多了人家不賣。”
“漪姐兒，你不再勸勸我們”村裏人怔住。
施漪: “我不喜歡勸人，我一向尊重大家選擇。”
“這——”村裏人梗住。
施漪已經往前走了，隊伍太長，她不得不來回走，扯著嗓子通知消息: “要買水的人家，報名，交錢，抓緊時間!”
吳家嫂子小跑著跟上她: “那漪姐兒，咱們這些買不起水的人家，到時候沒有了水，你是會幫我們的吧”
她眼珠子滴溜溜轉著: “你們施家這麽有錢，這次難得遇到水井，一定會多多儲水的吧七十文不算什麽的，你家就算買二十桶水，也才花上一兩多銀子。你家都買得起這麽多牲口了，完全也可以再多買點水的。”
立刻，好幾戶人家收回給錢的手，全都眼巴巴地看向施漪，目露期望。
施漪回頭，詫異地望著她: “我臉上寫著冤大頭三個字”
吳家嫂子噎住。
張槐花更是被氣個半死，她正站隊伍前頭，和吳氏說話呢。
聽到吳家嫂子這話，連忙跑過來，指著吳家嫂子的鼻子就開罵: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要我花銀子買水給你家喝你是我張槐花什麽人你是我張槐花的親閨女還是親孫女，我要為你花錢我呸，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看你這滿臉的褶子，配不配做我張槐花的孫女!”
那確實不配的。
當下就有人搖頭。
張槐花可是縣裏有名的豬肉西施，雖性格潑辣點，嗓門高聲點，可模樣卻是一等一標致的，生得姐兒也是國色天香。吳家這婆娘，噫，那是不能和張槐花比的。
張槐花的孫女，不至於這麽醜。
“你，你這人說得叫什麽話!不愧是屠戶娘子，說話這麽難聽害臊!”吳家嫂子漲紅了臉。她比張槐花還要年長幾歲，這屠戶娘子竟然就敢罵她是孫女。
“是你先狗嘴裏亂噴糞的!”張槐花雙手叉腰。
吳家嫂子: “你罵誰噴糞呢我只不過是隨口說說。”
“那我也只是隨口罵罵。”張槐花說。
“你!”
“娘!”吳月荷看不下去，下了牛車，往回去扯自己的母親: “七十文而已，咱村有誰家是真得出不起這錢了你別這麽丟人現眼了。”
“我丟人現眼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放平常日子裏，七十文能買好些個雞蛋了!沒聽說過喝水還要錢的。”吳家嫂子說。
“這是尋常日子麽!”吳氏一族的三叔公怒斥，討好地看向施漪: “漪姐兒，你別聽她亂說，婦道人家不懂事。”
施漪已經往隊伍後頭去收錢了，聽到這話連頭都沒回。
張槐花倒是被惹急了，憤怒中的她不分敵我地攻擊: “婦道人家怎麽就不懂事了我張槐花就是頂頂懂事的婦道人家!吳三叔公你什麽意思，你是不是看不慣我們漪姐兒當家”
吳家三叔公有口說不清: “你又鬧什麽誒，我這不是在替你們施家說話麽”
“嗤。”張槐花不屑， “我知道你們背後多少年都在笑話我家，說我們老施雖是個魁梧的屠夫漢子，卻讓我張槐花一個婆娘當家，丟了你們男人的臉。如今我們施家更是姐兒當家了，怕不是更讓你們給氣壞了!”
“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你還翻什麽喲!”吳家三叔公也急了， “咱這不是在商量買水的事麽槐花你扯這麽多做什麽這滿村有哪個人是不服氣漪姐兒的你實在多心了。”
“你們吳家人就很不服氣，呵，我懶得同你分辨。”張槐花把頭一甩，走了。
吳家三叔公氣得直跺腳。
施大站在旁邊似笑非笑: “您老也別氣了，要真想買水，就抓緊拿錢，過了點沒人等你們。”
一通鬧下來，每一家都去掏錢買水了。
本來他們也沒打算真不買水，只不過是習慣性抱怨幾句罷了，若是能趁機省點錢占些便宜，那更是再好不過。可誰知，施家人壓根不接茬，你們愛買不買，他們才不會耐心勸誡和解釋。就連村長家，出來以後也不愛多話了，也不知道給他們遞個臺階，不像從前那樣，把道理揉碎了嚼爛了餵給他們聽。
於是只得訕訕的，去掏錢。
出門在外，到底還是懂得命更重要的。而水，是生命之源。
這道理，其實大家都懂，並不需要別人教的。
施漪選了幾個青壯，將北溪村集體的九頭牲口都拉了出來，進村打水。其他人原地駐紮等待，順便也坐著歇歇腳。
進了村，交了錢，沒費太多口舌，這臨高村的人很好說話，麻利地就將他們領到村中水井的位置，讓他們取水。
難得有外人來，還是買水，一村子人都出來了，好奇地圍觀他們。
“這位小哥兒。”頭發花白的老丈喚她。
施漪一楞: “您叫我”
“對。”老丈陪著笑，他看出眼前這位眉目清秀的小哥，才是這夥人裏主事的。
施漪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當下恍然。
她自己的衣裳裙子都是極漂亮的，都是張槐花在縣城的布料成衣店，替她定制的最時興衣裙，比之縣裏任何一戶富裕人家的閨閣小姐也不遜色。每一件，對莊戶人家來說都是價格昂貴珍稀無比，雖不至於件件絲綢，可她的衣裙就是穿到府城，那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人靠衣裝馬靠鞍，不穿得美美的，怎麽勾引龍傲天
但葉霽昏迷以後，施漪那些天忙裏忙外，就嫌姑娘家的裙裾不方便了，繁覆累贅，不適宜爬上爬下，弄臟了還會心疼。她就開始穿弟弟施三虎的衣裳，逃荒在外，她更是扯了布條，給自己纏了綁腿護膝。再加上幾日風塵仆仆，蓬頭垢面的也沒好好梳洗打扮，發髻都是拿手隨意一抓，看在陌生老丈眼裏，可不就是個哥兒麽。
施漪沒反駁: “老丈有何事”
老丈問: “你們打哪兒來，往哪兒去”
“如您所見，我們從南面來，往北面逃荒去。”施漪沒瞞著，當然也沒細說。
“逃荒”老丈隱隱有些猜測，可當面聽到施漪承認，又是另一番感受。他壓低嗓音，聲線都有些著急和顫抖: “你們是整個村子集體出行那你們的稅呢，再有兩天可就收糧了!”
“不繳了。”施漪回答的幹脆利落。
這村子偏僻，是她吩咐10284特意選出來的。便是該村中人一門心思想朝官府舉報他們，那去往縣衙也要三個多時辰，這一來一回的，他們北溪村人早打了水跑了。
況且災旱年月，極少有人能和官府共情。
不起義，已是最大的乖順。
“村長!”這村裏立刻就有人沖著老丈喊， “咱也不繳吧!”
“可，可——”老丈囁嚅。
“咱村裏大多數人家的麥子，都枯死在地裏頭了。那穗子掰開，裏頭都是空的，根本湊不齊糧稅啊!”
“是啊，村長!咱們根本繳不起糧稅!”
“咱也不繳了!”
許多人嚷嚷起來。
“可不繳糧稅，是要殺頭的!”老丈拄著拐杖敲地。
有婦人忽然捂住臉，蹲在地上悲愴哭起來: “可我家，根本沒有糧食繳啊!地裏麥子枯死大半，婆母生病又花費了不少銀錢，家裏眼瞅著還有兩三頓就斷糧了。我就是把生的幾個姐兒都賣了，也湊不夠糧稅啊!”
婦人悲愴的哭聲帶動了情緒，一時間圍觀的人群，竟全都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惹得北溪村來打水的幾名青壯，全身尷尬的哪哪兒都不自在。
“要不，你們也逃荒算了吧。”悶頭打水的李五木開口。
他是木匠學徒，李婆子的小兒子。李家男人生得高大，都是幹活的好手，被施漪叫過來運水。
“逃荒”
“逃荒了，人跑了，就不用繳糧了。”李五木悶悶的。都是貧苦莊稼人，彼此很容易共情。
“可逃荒，就成了流民。”
“那也比當死人強!”張村長抽著煙袋，擲地有聲。
他好幾天沒抽旱煙了，逃荒路上，誰還有空好這一口煙。但眼下取水，村長雖四十幾歲了不是青壯，卻自覺年輕與孔武，更當仁不讓地覺著，這個同外村交流的機會，他這個北溪村村長不能錯過，就跟著一起來了。
原本他是走在最前頭的，可及至走到人家村口，才覺著有些膽怯。畢竟全村逃荒的流民若被官府抓住，他這個村長首當其沖要被問責。這才猶猶豫豫的，從腰間把旱煙袋子給摸了出來，拎在手裏壯膽子。
張村長瞥向老丈: “你是這村的村長吧”
老丈點頭: “正是老夫。”
張村長得意: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五木扯了扯他哥李四木的袖子，小聲: “這還用看麽方才這村子的人不都喊這老丈叫村長”
李四木: “噓，你小聲點。村長說話，你多什麽嘴。”
“我啊，也是我們北，也是我們村的村長。”張村長說，他留了個心眼，沒提自家的村名，防止這幫賣水的告密。 “這年頭，村長不容易做啊。”
“是啊。”老丈狠狠點頭，拐杖用力敲著地面: “難啊。”
一村之長，就要對一村負起責任。
可責任二字，哪有那麽容易。災荒年月，重逾千斤。
張村長: “看你們村中，搭建了祭壇，這是在祈雨”
老丈點頭: “祈了一個多月了，沒用。”
張村長抽搭著煙袋: “即便是祈雨有用，老天當下裏立刻給你來場大雨，也來不及了。麥子已經死了。”
“誰說不是呢”老丈重重嘆息，周圍的哭聲更大了。
“老哥，擺在你面前的就有兩條路，要麽跑，要麽死。”張村長真誠，推心置腹， “你該早做決斷。”
“可是跑，往哪跑啊”老丈亦是涕淚縱橫。 “土地是咱們莊稼人的命啊，離了土地，變成流民，往後靠什麽活你們也是從南方過來的，南方都沒有水了，我們還能跑到哪裏去”
張村長不說話了，默默看向施漪。
施漪言簡意賅: “往北，越北越好，這兩年北方諸城無旱無澇。”
老丈怔住。
施漪耐著性子，又補了一句: “北方邊關城池，吸納流民，輕徭減役。只是有些城，可以落農戶，但有些，只能落成軍戶賤籍。進城前，需得細細打聽。”
再多，施漪便不說了。
指明方向，已是極大利好。
其他的，得先要這村人有命走到北方再說。否則講得再多，也是無用。
老丈楞怔半晌，忽然扔掉拐杖，朝著施漪深深拜下。
“小老兒多謝公子指點迷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有朝一日若有機會，小老兒必定攜全家，於北方諸城，拜謝公子。”
施漪眨了眨眼，脫口就想說出自己叫葉霽。
以前她也扮過男裝，每回扮男裝幹壞事時，就習慣假稱自己叫葉霽，好拿龍傲天頂包。反正葉霽有主角光環，不怕壞事。
但此刻她轉念一想，葉霽畢竟昏迷了，這龍傲天光環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了。而且她眼下雖是男裝，實際卻是個閨閣姐兒，就算把真實姓名告訴這村人，到時他們拿了施漪的名字，去官府告狀，找個叫施漪的男子，那也找不著她。
相反若是自稱葉霽，那葉霽可是在官府備過案的秀才，說不準就會麻煩。
於是施漪大大方方地便道: “我叫施漪。”
出了臨高村，輕而易舉就補充了水源，北溪村眾人心裏卻都沈沈的，並沒有多大歡喜。原本心中對故土還存有一絲僥幸，可臨高村幹癟的麥地告訴他們，真得回不去了。
不少小夥子在轉述的時候，眼中都帶著淚，他們將從臨高村帶出來的麥穗，傳遞給眾人看。那麥，都是枯死的。掰開來，裏面都是幹癟空的。他們北溪村若不是提前收了麥，多少還有點收成，那他們也會像臨高村一樣，顆粒無收。
顆粒無收，還要繳稅。
真得活不下去的。
他們北溪村是幸運的，有糧有水時就選擇了逃荒。臨高村若反應及時，現在就跑，那也只能帶點去年的餘糧，沒有新糧可帶。可莊戶人家，有幾家是有餘糧的。而再過幾天，等官府收完稅，可能不少人家就只能空著包袱上路啃樹皮了。
北溪村眾人望著前方，施家長長的牛車隊伍，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慶幸。
慶幸他們北溪村，早早逃了出來。
慶幸他們村，有施家。
施漪帶著全村又走了幾天，便開始朝官道上面拐。
此前他們走的，那都不叫路。說是荒野小路，可基本沒有人事先走過，都是靠著牛車開道，硬莽莽過去的。被他們北溪村幾百號人踩過，將半人高的荊棘叢壓實，將紮人淩亂的樹枝砍斷，才勉強算是形成了小徑的痕跡。
就如那句名言說的，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形成了路。”
古人基建技術落後，輕易不出行，就也沒那麽多野徑荒道。就是官府修建的官道，那也不過是崎嶇狹窄的土路罷了。若不是施漪有著充當GPS的系統，她也不敢帶領全村胡亂開路行走。但即便是土路，那也比無中生有地開道也好上太多。
拐上官道以後，北溪村趕路的速度陡然加快，起碼提升了三倍有餘。
原本他們不敢走官道，是怕早早逃荒太突兀。
可也就這兩天開始，他們沿路遇到了好多人，拐上官道以後，更是時不時就能碰到逃荒的百姓。
果然官府開始收糧以後，百姓們就都活不下去開始自發逃荒了。
逃荒是很容易被帶動的，村子裏只要有一戶人家跑了，其他人家就會跟著有樣學樣。慢慢的，星火燎原，很快就會演化成全民大逃荒的烈勢。這般情況下，他們北溪村不過是逃荒大軍裏的滄海一粟罷了，不足為奇，改走官道也沒什麽。
說是滄海一粟，其實還是醒目的。
起碼他們遇到的逃荒人群，都還稱不上隊伍。都是三三兩兩的單獨數人，偶有成群的，那也至多是幾家抱團同行，從沒有像他們這樣，整個村子數百人集體出行的。
而且他們隊伍裏的十幾輛牛車騾車和驢子，格外顯眼，更甭提他們家家戶戶還有小推車，車上還載滿了今年新收的糧食。
北溪村人驚訝的發現，他們這些一輩子窮苦慣了的泥腿子，上了官道以後，陡然變成了令人羨慕的富戶土老財。
官道上那些同樣逃荒的流民，有輛小推車就不錯了，大多數都是只拎著幾個包裹。每一個都面黃肌瘦的，像是被餓了好多天，不似他們北溪村人面色紅潤。而這些流民看向他們北溪村人的目光，就跟他們平日裏看向地主老財時一樣一樣的。
“咱們隊伍後面，綴不少尾巴。”休息的時候，施大面色不虞。
官道上面的流民，見到北溪村龐大的逃荒隊伍，都不約而同地尾隨了過來。縱使施漪加快速度，整個北溪村急速前進，試圖甩開這些人，也有不少人家，一路跟了上來。
“正常，人都愛紮堆，尤其是逃荒的時候。”周老頭說，墊著腳尖站在驢車上往後望，還示意施大抓緊時間伺候他喝水，要泡了金銀花的水。
施大哪幹過伺候人的活，但面對刁鉆的周老頭，施大竟然也忍了下來。
這些天，多虧了周老頭這個府城名醫在。
之前王家的小孫女，李家幾個月大的小孫子，以及好幾個老頭老太和孩子，受不了荒野趕路的顛簸折騰，都高燒發熱，上吐下瀉起來。唬得施漪以為自己時運不濟，剛開始逃荒隊伍裏就爆發了瘟疫，差點就要將那幾家人都給拋下。結果周老頭給把了脈，兩劑藥下去，這些老頭老太和孩子們發熱嘔吐的癥狀，就都消失了。
原來就只是環境變化，刺激引出的驚厥而已，類似暈車和水土不服。
施漪自詡不是個聖人，若不是有周老頭，她可能就當做瘟疫處理了，到時保不準就會拋下這幾家人，又不知道會生多少亂子。
“後頭跟著的那些人，要驅趕嗎”施大問。
“驅趕不盡的，你趕走一波，還會有下一波。”施漪搖頭。
張槐花嘆口氣，聲音悶悶的: “都是窮苦的莊稼人，都是背井離鄉得逃出來的，都不容易。咱們和他們，有什麽區別”
施三虎耿直: “區別很大，他們都缺糧少水。可是阿娘你現在手裏，都還握著肉包在啃呢。”
張槐花一噎。
村長踱步過來，目露愁容: “跟著咱們的人若是太多，倒顯得咱們村是打頭的了。人多容易生亂，如果最後烏泱泱一堆的人，全都跟著咱村走，咱們就成靶子了。”
施漪: “大家的木矛做得怎麽樣”
在荒野小道趕路時，他們劈了不少樹枝和木頭，除了用來燒火，施漪讓坐在車上的老人女眷都別閑著。除了編草鞋，再削點尖銳的木矛出來以防萬一。
“做了不少呢，夠夠的。”村長說。
施漪: “接下來趕路，讓青壯們手裏都握上鐮刀。沒鐮刀的，就握木矛。女人和老人孩子也是，手邊都放根隨時可以舉起來的木矛。”
村長點頭。
施大: “實在不行，咱就下了官道，還從荒野山林裏開小道走。”
施漪: “這樣速度太慢了，還繞路，不知多久才能走到邊關。糧食恐怕撐不住。”
周老頭又插嘴: “你們怕什麽真發生流民哄搶，你們殺幾個人立威不就行了”
施漪:……
施漪不由側目: “你一個大夫，為何張口閉口就是殺人”
周老頭神在在: “在宮裏時跟皇帝學的，皇帝動不動就要殺我全家。”
施漪:……
能避免和流民發生沖突，還是盡量避免。施漪率領眾人，急速前行在官道上，超越了一批又一批的流民，也甩開了一批又一批試圖跟著他們的流民。大多數流民，不似他們北溪村人糧食充足，精神飽滿，都跟不上他們行進的步伐。也有些心懷不軌的，看著北溪村全副武裝的鐮刀木矛，便也歇了哄搶的心思。
這才是拐上官道的第一日，往後，形勢越來越嚴峻，又不知道會遇上怎樣的情況。
令施漪沒想到的是，她提防的流民哄搶還沒發生，倒是先遭遇了劫道的山匪。
同時還接到了，系統頒發的支線任務。
【 “可我已經失身給了逆賊，這天下之大，除了黃泉死所，哪裏又能是我的歸處”
“若蒙不棄，葉霽願聘汝為妻，給姑娘一個容身之所。葉霽不才，來日必定金榜高中，不叫姑娘墮了乃父清名。”
——娶被俘的翰林之女孟欣桐為妻】
施漪心裏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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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先就公布了和村長商議出來的守夜章程。大家夥對此都沒意見，出門在外，安全最重要，無人守夜，他們自己也睡得不踏實。
緊接著施漪又立了吃喝拉撒的規矩。
往後路程裏，如何支鍋造飯，如何節約水糧，如何處理三急，什麽時辰睡什麽時辰走，每家每戶間隔多少距離，行路和紮營該保持什麽樣的陣型，她都照搬高中歷史書上，古代行軍作戰時候的事項，給立了規矩。
該怎麽逃荒，施漪不會，也沒學過。但前世時候，她看的課外書雜，歷史書多，有事沒事也愛看個貝爺他們的紀錄片，對各個朝代如何行軍紮營，如何晝夜前行，還是了解個皮毛的。
逃荒路上這些雞毛蒜皮的，施漪本來不想管。
但是方才停車整頓的這一會兒功夫，她一路溜達過來眼瞅著，就感慨村裏人還真是除了種地啥啥也不會啊。野外生存的技能，甚至比不上她這個魂穿過來的現代人強。
她不得不耐著性子，將腦子裏自己知道的知識，挑有用的交待了一下。
“屙屎撒尿，隨地解決就是了。為什麽要統一時間，還要先挖坑，屙坑裏，再把坑埋上”有的村人分外不解。
本來趕路就夠累了，為啥連人屎尿屁都要管，還得空著精力出來挖坑。這不是沒事找事麽
“是啊，咱又不住在哪一處，只是路過而已。為什麽還要跟呆在村裏一樣，連屙屎都要註意挖坑埋了”
施漪翻了個白眼兒，無比心累。
“吩咐了你們，照做就是了，問那麽多幹什麽!”施三虎見到姐姐白眼兒，立刻心疼。
他姐原來多文雅秀靜的一人啊，自學彈箏自學書畫的，現在被逼著，操心全村老少爺們五谷輪回這等俗物。偏這些人還不知好歹，還敢反問他姐，真是欠揍。
施大開口: “你們也不想想，咱現在都是抗了稅的流民，落籍前被官府抓到是要重罰的。你們走一路撒一路，是跟土狗一樣用糞便做記號，引著後面人來追麽”
“原來如此，那是得挖坑埋了。”村裏人點頭。
“還有挖坑也是出於衛生考量。”施漪補充， “這一路風餐露宿，衛生本就是大問題，將糞便挖坑埋了，除了出於安全考量，可以放追蹤。也是為了防止疫病。”
“疫病”村長一驚。
他早就問過村裏老人了，逃荒最可怕的，還不是缺水缺糧，而是路上爆發時疫，到時往往十死一生。可偏偏，據說逃荒就沒有不伴隨疫病的。
村長: “挖坑埋糞，真得能防止疫病嗎”
施漪頷首: “講究衛生，可以防疫。”
村長和眾人若有所思。
“我言盡於此，大家看著遵守。”施漪說。
該說的她都說了，怎麽做就看北溪村眾人的自覺性了。這些村民到底不是真的士兵，她施漪也不是軍隊的教官，管不了這許多。反正從她本意裏，只打算給四分之一人活路的。
幾戶族長村老對視一眼，心中猶疑。
這些規矩聽著不難，可問題在於太細了。施家姐兒連他們路上，每家每戶喝粥還是吃饃都做出了規定，還讓他們每天盡可能地控量攝入鹽和糖，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還讓他們撕了布條，一圈一圈將褲腿和手臂纏繞起來，讓老人和女眷輪流歇在車上的時候，手上不要停，最好編些草鞋啥的更換。
他們聽起來，都知道這些規矩是為大家好的。可是，有必要管這般細麽
一路上行走就足夠累了，還得遵守這麽多條條框框。他們這些當族長村老的，還得時刻派人看管著大家遵守，真是有夠累人的。
有必要麽
眾人心裏都犯嘀咕。
施漪交待他們的，都是他們從未做過，也從未聽過的規矩。村裏人，尤其是一輩子只會刨土種地的村人，最不易接受新鮮事物。又是將將逃荒的初時，沒有體會過殘苛，還不明白紀律的重要性，看不出這些都是能夠保命的規矩，一時都有些抗拒。
施漪見狀，也不強求。
說到底，她雖穿過來十幾年，卻始終游離在外，時刻記得自己只是個任務者，並未真正融入這個時代，也未真正將全村幾百口人都放在心上。
可出乎施漪預料，在她交待完註意事項後，素來沈默老實的施三虎，竟然直接抽出了殺豬刀。
高大健碩的少年郎，將殺豬刀深深地插進桌面裏，虎視逡巡著在座每一個人的臉: “我姐姐同你們說的話，都記住了嗎!”
少年郎平日裏幫著家裏殺豬，身上比同齡人多著幾分血性和煞氣，此刻瞪大銅鈴般的眼睛，虎背熊腰地握著尖刀，赫赫雙目露出兇光，在場的人都被嚇了一哆嗦。
“記，記住了。”幾個族老森然。
施大笑瞇瞇: “我施家對村子怎麽樣，大家有目共睹。又是買驢又是添騾，還把旱災的消息告訴大家，讓大家提前收了麥，真可謂仁至義盡。今兒我們三兄妹把話撂這，之後的路但凡有不遵施家令的，拖施家後腿的，勞煩自行離開，找個地兒自生自滅去。否則，別怪我們施家不客氣!”
如果說施三虎是亮刀子恐嚇，施大就是直接擺明路的威脅了。
兩兄弟齊出場，倒是把施漪話裏的威信度，從五分提到了十分。
眾人再看向坐在正中的施漪。
此前他們都覺得施漪待人，細聲細語又態度可親，是施家最好說話的一個。可如今，他們竟都敏感地看出了施家姐兒的眼睛裏，透著比施家兩個哥兒更深刻更涼薄的冷漠和疏離。
這副既悲憫又涼薄的冷漠神情，就好似他們所有人都死了，這位施家姐兒也不會眨一下眉頭。
眾人都感到後背一陣刺骨涼意，他們這才發現，施家姐兒，才是施家心腸最硬的一個。當下裏，沒人再敢提出任何的質疑，倶都想著回去了，該如何安排和監查族人遵守這些規矩。
避開官道，施漪帶村人走了五六天，遠遠的到達了一處村莊的外圍。
他們已經走出了自己的州府，跨入別州境內，勉強可以歇歇了。就是後頭的老家太元縣派了追兵來，也不是那麽容易在別家地界上活動的。
五六天的晝夜疾行，不少村人已經吃不消了。有些人家的水桶，也見了底，亟須進行補充。可越是這一路走來，村人越是慶幸早早地跟了施家人逃荒出來。
每走一天，都能明顯感到太陽比昨日毒辣一天。就連路邊荒地裏的野草，都肉眼可見的一天比一天蔫巴。
至於水源，那是一點沒見著。
他們一路走來，遇到的河流溪湖都幹了。
至於水井，他們是避著村子人煙走的，暫時沒遇著。但古代技術落後，井水的勘探挖掘都靠人力，大部分村莊挖出來的井都是極淺層的地下水，只有七八米的深度，受附近湖泊和天氣的影響很深，他們北溪村的井都日漸幹涸了，想來其他地方的井水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也有那種富裕和智慧的村子，通過幾代人的代代努力，又勘測對準確的位置，幸運地挖出幾百米乃至近千米深的水井。這種水井，永遠不會幹涸，可養育村莊一代又一代延續數千年的文明與歲月。
但這種井，估計他們整個大黎朝也沒幾口。
無論深井還是淺井，即便水位都不下降，靠人力從井中汲水去灌溉田地，都不現實。旱災年月，再勤勞的農人，即便是將自己和牲口都累死，他打出的井水運輸灌溉到田裏，也都是杯水車薪。
避開人煙五六天，施漪帶領逃荒隊伍，遠遠地停留在這個陌生村子的外圍。
如今世道還算太平，估摸著過幾天等官府收了糧，就會亂起來。趁著混亂前夕，施漪打算讓村人先簡單地補充點水源。
眼前這個村子，施漪已經提前派村人打探過。
民風淳樸，有牛有羊，算是富裕。
村裏幾口井，都是普通的淺水井，水位也下降了，全村都在焦急地企盼下雨。
施漪將施大派出去交涉，最終以七十文一桶的天價，給北溪村每戶補充了兩三桶水，足以再撐幾天時間。
這村原不想賣水。
後來是這村的村長拄著拐杖，跟著施大出來，瞅見了北溪村龐大的隊伍，擔心若是不賣水，這夥人會直接動手搶，鬧得難看。這才咬牙同意了賣水。
七十文一桶，不算虧。
對北溪村而言，算是貴。
但出來逃荒，為的是保命，不是保財。趁著這個時間點，還能買到水，抓緊買。否則真到了艱難時候，想花錢都無處買水。
況且七十文的價格，也不是真正要了命的天價。
可約莫是還沒真正吃到逃荒的苦，缺水也還沒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就有一些短視的人家，要錢不要命，不肯掏這個買水錢，譬如吳氏的嫂子。
她梗著脖子在那叫喚: “憑什麽七十文一桶什麽時候喝水還得花錢了討口水喝而已，金子做的水麽，賣這麽貴。”
旁邊有些婆子漢子的，還在點頭響應她。
莊稼人都不富裕，平時一文錢掰都恨不得成幾瓣用。七十文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反正不是可以輕易拿出去不心疼的數字。
“嫌貴可以不買。”施漪說，看向人群: “要買水的人家，交錢，報名。每戶至多三桶，多了人家不賣。”
“漪姐兒，你不再勸勸我們”村裏人怔住。
施漪: “我不喜歡勸人，我一向尊重大家選擇。”
“這——”村裏人梗住。
施漪已經往前走了，隊伍太長，她不得不來回走，扯著嗓子通知消息: “要買水的人家，報名，交錢，抓緊時間!”
吳家嫂子小跑著跟上她: “那漪姐兒，咱們這些買不起水的人家，到時候沒有了水，你是會幫我們的吧”
她眼珠子滴溜溜轉著: “你們施家這麽有錢，這次難得遇到水井，一定會多多儲水的吧七十文不算什麽的，你家就算買二十桶水，也才花上一兩多銀子。你家都買得起這麽多牲口了，完全也可以再多買點水的。”
立刻，好幾戶人家收回給錢的手，全都眼巴巴地看向施漪，目露期望。
施漪回頭，詫異地望著她: “我臉上寫著冤大頭三個字”
吳家嫂子噎住。
張槐花更是被氣個半死，她正站隊伍前頭，和吳氏說話呢。
聽到吳家嫂子這話，連忙跑過來，指著吳家嫂子的鼻子就開罵: “你這話什麽意思你是要我花銀子買水給你家喝你是我張槐花什麽人你是我張槐花的親閨女還是親孫女，我要為你花錢我呸，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看你這滿臉的褶子，配不配做我張槐花的孫女!”
那確實不配的。
當下就有人搖頭。
張槐花可是縣裏有名的豬肉西施，雖性格潑辣點，嗓門高聲點，可模樣卻是一等一標致的，生得姐兒也是國色天香。吳家這婆娘，噫，那是不能和張槐花比的。
張槐花的孫女，不至於這麽醜。
“你，你這人說得叫什麽話!不愧是屠戶娘子，說話這麽難聽害臊!”吳家嫂子漲紅了臉。她比張槐花還要年長幾歲，這屠戶娘子竟然就敢罵她是孫女。
“是你先狗嘴裏亂噴糞的!”張槐花雙手叉腰。
吳家嫂子: “你罵誰噴糞呢我只不過是隨口說說。”
“那我也只是隨口罵罵。”張槐花說。
“你!”
“娘!”吳月荷看不下去，下了牛車，往回去扯自己的母親: “七十文而已，咱村有誰家是真得出不起這錢了你別這麽丟人現眼了。”
“我丟人現眼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放平常日子裏，七十文能買好些個雞蛋了!沒聽說過喝水還要錢的。”吳家嫂子說。
“這是尋常日子麽!”吳氏一族的三叔公怒斥，討好地看向施漪: “漪姐兒，你別聽她亂說，婦道人家不懂事。”
施漪已經往隊伍後頭去收錢了，聽到這話連頭都沒回。
張槐花倒是被惹急了，憤怒中的她不分敵我地攻擊: “婦道人家怎麽就不懂事了我張槐花就是頂頂懂事的婦道人家!吳三叔公你什麽意思，你是不是看不慣我們漪姐兒當家”
吳家三叔公有口說不清: “你又鬧什麽誒，我這不是在替你們施家說話麽”
“嗤。”張槐花不屑， “我知道你們背後多少年都在笑話我家，說我們老施雖是個魁梧的屠夫漢子，卻讓我張槐花一個婆娘當家，丟了你們男人的臉。如今我們施家更是姐兒當家了，怕不是更讓你們給氣壞了!”
“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你還翻什麽喲!”吳家三叔公也急了， “咱這不是在商量買水的事麽槐花你扯這麽多做什麽這滿村有哪個人是不服氣漪姐兒的你實在多心了。”
“你們吳家人就很不服氣，呵，我懶得同你分辨。”張槐花把頭一甩，走了。
吳家三叔公氣得直跺腳。
施大站在旁邊似笑非笑: “您老也別氣了，要真想買水，就抓緊拿錢，過了點沒人等你們。”
一通鬧下來，每一家都去掏錢買水了。
本來他們也沒打算真不買水，只不過是習慣性抱怨幾句罷了，若是能趁機省點錢占些便宜，那更是再好不過。可誰知，施家人壓根不接茬，你們愛買不買，他們才不會耐心勸誡和解釋。就連村長家，出來以後也不愛多話了，也不知道給他們遞個臺階，不像從前那樣，把道理揉碎了嚼爛了餵給他們聽。
於是只得訕訕的，去掏錢。
出門在外，到底還是懂得命更重要的。而水，是生命之源。
這道理，其實大家都懂，並不需要別人教的。
施漪選了幾個青壯，將北溪村集體的九頭牲口都拉了出來，進村打水。其他人原地駐紮等待，順便也坐著歇歇腳。
進了村，交了錢，沒費太多口舌，這臨高村的人很好說話，麻利地就將他們領到村中水井的位置，讓他們取水。
難得有外人來，還是買水，一村子人都出來了，好奇地圍觀他們。
“這位小哥兒。”頭發花白的老丈喚她。
施漪一楞: “您叫我”
“對。”老丈陪著笑，他看出眼前這位眉目清秀的小哥，才是這夥人裏主事的。
施漪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當下恍然。
她自己的衣裳裙子都是極漂亮的，都是張槐花在縣城的布料成衣店，替她定制的最時興衣裙，比之縣裏任何一戶富裕人家的閨閣小姐也不遜色。每一件，對莊戶人家來說都是價格昂貴珍稀無比，雖不至於件件絲綢，可她的衣裙就是穿到府城，那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人靠衣裝馬靠鞍，不穿得美美的，怎麽勾引龍傲天
但葉霽昏迷以後，施漪那些天忙裏忙外，就嫌姑娘家的裙裾不方便了，繁覆累贅，不適宜爬上爬下，弄臟了還會心疼。她就開始穿弟弟施三虎的衣裳，逃荒在外，她更是扯了布條，給自己纏了綁腿護膝。再加上幾日風塵仆仆，蓬頭垢面的也沒好好梳洗打扮，發髻都是拿手隨意一抓，看在陌生老丈眼裏，可不就是個哥兒麽。
施漪沒反駁: “老丈有何事”
老丈問: “你們打哪兒來，往哪兒去”
“如您所見，我們從南面來，往北面逃荒去。”施漪沒瞞著，當然也沒細說。
“逃荒”老丈隱隱有些猜測，可當面聽到施漪承認，又是另一番感受。他壓低嗓音，聲線都有些著急和顫抖: “你們是整個村子集體出行那你們的稅呢，再有兩天可就收糧了!”
“不繳了。”施漪回答的幹脆利落。
這村子偏僻，是她吩咐10284特意選出來的。便是該村中人一門心思想朝官府舉報他們，那去往縣衙也要三個多時辰，這一來一回的，他們北溪村人早打了水跑了。
況且災旱年月，極少有人能和官府共情。
不起義，已是最大的乖順。
“村長!”這村裏立刻就有人沖著老丈喊， “咱也不繳吧!”
“可，可——”老丈囁嚅。
“咱村裏大多數人家的麥子，都枯死在地裏頭了。那穗子掰開，裏頭都是空的，根本湊不齊糧稅啊!”
“是啊，村長!咱們根本繳不起糧稅!”
“咱也不繳了!”
許多人嚷嚷起來。
“可不繳糧稅，是要殺頭的!”老丈拄著拐杖敲地。
有婦人忽然捂住臉，蹲在地上悲愴哭起來: “可我家，根本沒有糧食繳啊!地裏麥子枯死大半，婆母生病又花費了不少銀錢，家裏眼瞅著還有兩三頓就斷糧了。我就是把生的幾個姐兒都賣了，也湊不夠糧稅啊!”
婦人悲愴的哭聲帶動了情緒，一時間圍觀的人群，竟全都嗚嗚咽咽地哭起來。惹得北溪村來打水的幾名青壯，全身尷尬的哪哪兒都不自在。
“要不，你們也逃荒算了吧。”悶頭打水的李五木開口。
他是木匠學徒，李婆子的小兒子。李家男人生得高大，都是幹活的好手，被施漪叫過來運水。
“逃荒”
“逃荒了，人跑了，就不用繳糧了。”李五木悶悶的。都是貧苦莊稼人，彼此很容易共情。
“可逃荒，就成了流民。”
“那也比當死人強!”張村長抽著煙袋，擲地有聲。
他好幾天沒抽旱煙了，逃荒路上，誰還有空好這一口煙。但眼下取水，村長雖四十幾歲了不是青壯，卻自覺年輕與孔武，更當仁不讓地覺著，這個同外村交流的機會，他這個北溪村村長不能錯過，就跟著一起來了。
原本他是走在最前頭的，可及至走到人家村口，才覺著有些膽怯。畢竟全村逃荒的流民若被官府抓住，他這個村長首當其沖要被問責。這才猶猶豫豫的，從腰間把旱煙袋子給摸了出來，拎在手裏壯膽子。
張村長瞥向老丈: “你是這村的村長吧”
老丈點頭: “正是老夫。”
張村長得意: “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李五木扯了扯他哥李四木的袖子，小聲: “這還用看麽方才這村子的人不都喊這老丈叫村長”
李四木: “噓，你小聲點。村長說話，你多什麽嘴。”
“我啊，也是我們北，也是我們村的村長。”張村長說，他留了個心眼，沒提自家的村名，防止這幫賣水的告密。 “這年頭，村長不容易做啊。”
“是啊。”老丈狠狠點頭，拐杖用力敲著地面: “難啊。”
一村之長，就要對一村負起責任。
可責任二字，哪有那麽容易。災荒年月，重逾千斤。
張村長: “看你們村中，搭建了祭壇，這是在祈雨”
老丈點頭: “祈了一個多月了，沒用。”
張村長抽搭著煙袋: “即便是祈雨有用，老天當下裏立刻給你來場大雨，也來不及了。麥子已經死了。”
“誰說不是呢”老丈重重嘆息，周圍的哭聲更大了。
“老哥，擺在你面前的就有兩條路，要麽跑，要麽死。”張村長真誠，推心置腹， “你該早做決斷。”
“可是跑，往哪跑啊”老丈亦是涕淚縱橫。 “土地是咱們莊稼人的命啊，離了土地，變成流民，往後靠什麽活你們也是從南方過來的，南方都沒有水了，我們還能跑到哪裏去”
張村長不說話了，默默看向施漪。
施漪言簡意賅: “往北，越北越好，這兩年北方諸城無旱無澇。”
老丈怔住。
施漪耐著性子，又補了一句: “北方邊關城池，吸納流民，輕徭減役。只是有些城，可以落農戶，但有些，只能落成軍戶賤籍。進城前，需得細細打聽。”
再多，施漪便不說了。
指明方向，已是極大利好。
其他的，得先要這村人有命走到北方再說。否則講得再多，也是無用。
老丈楞怔半晌，忽然扔掉拐杖，朝著施漪深深拜下。
“小老兒多謝公子指點迷津。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有朝一日若有機會，小老兒必定攜全家，於北方諸城，拜謝公子。”
施漪眨了眨眼，脫口就想說出自己叫葉霽。
以前她也扮過男裝，每回扮男裝幹壞事時，就習慣假稱自己叫葉霽，好拿龍傲天頂包。反正葉霽有主角光環，不怕壞事。
但此刻她轉念一想，葉霽畢竟昏迷了，這龍傲天光環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了。而且她眼下雖是男裝，實際卻是個閨閣姐兒，就算把真實姓名告訴這村人，到時他們拿了施漪的名字，去官府告狀，找個叫施漪的男子，那也找不著她。
相反若是自稱葉霽，那葉霽可是在官府備過案的秀才，說不準就會麻煩。
於是施漪大大方方地便道: “我叫施漪。”
出了臨高村，輕而易舉就補充了水源，北溪村眾人心裏卻都沈沈的，並沒有多大歡喜。原本心中對故土還存有一絲僥幸，可臨高村幹癟的麥地告訴他們，真得回不去了。
不少小夥子在轉述的時候，眼中都帶著淚，他們將從臨高村帶出來的麥穗，傳遞給眾人看。那麥，都是枯死的。掰開來，裏面都是幹癟空的。他們北溪村若不是提前收了麥，多少還有點收成，那他們也會像臨高村一樣，顆粒無收。
顆粒無收，還要繳稅。
真得活不下去的。
他們北溪村是幸運的，有糧有水時就選擇了逃荒。臨高村若反應及時，現在就跑，那也只能帶點去年的餘糧，沒有新糧可帶。可莊戶人家，有幾家是有餘糧的。而再過幾天，等官府收完稅，可能不少人家就只能空著包袱上路啃樹皮了。
北溪村眾人望著前方，施家長長的牛車隊伍，心中泛起難以言喻的慶幸。
慶幸他們北溪村，早早逃了出來。
慶幸他們村，有施家。
施漪帶著全村又走了幾天，便開始朝官道上面拐。
此前他們走的，那都不叫路。說是荒野小路，可基本沒有人事先走過，都是靠著牛車開道，硬莽莽過去的。被他們北溪村幾百號人踩過，將半人高的荊棘叢壓實，將紮人淩亂的樹枝砍斷，才勉強算是形成了小徑的痕跡。
就如那句名言說的，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形成了路。”
古人基建技術落後，輕易不出行，就也沒那麽多野徑荒道。就是官府修建的官道，那也不過是崎嶇狹窄的土路罷了。若不是施漪有著充當GPS的系統，她也不敢帶領全村胡亂開路行走。但即便是土路，那也比無中生有地開道也好上太多。
拐上官道以後，北溪村趕路的速度陡然加快，起碼提升了三倍有餘。
原本他們不敢走官道，是怕早早逃荒太突兀。
可也就這兩天開始，他們沿路遇到了好多人，拐上官道以後，更是時不時就能碰到逃荒的百姓。
果然官府開始收糧以後，百姓們就都活不下去開始自發逃荒了。
逃荒是很容易被帶動的，村子裏只要有一戶人家跑了，其他人家就會跟著有樣學樣。慢慢的，星火燎原，很快就會演化成全民大逃荒的烈勢。這般情況下，他們北溪村不過是逃荒大軍裏的滄海一粟罷了，不足為奇，改走官道也沒什麽。
說是滄海一粟，其實還是醒目的。
起碼他們遇到的逃荒人群，都還稱不上隊伍。都是三三兩兩的單獨數人，偶有成群的，那也至多是幾家抱團同行，從沒有像他們這樣，整個村子數百人集體出行的。
而且他們隊伍裏的十幾輛牛車騾車和驢子，格外顯眼，更甭提他們家家戶戶還有小推車，車上還載滿了今年新收的糧食。
北溪村人驚訝的發現，他們這些一輩子窮苦慣了的泥腿子，上了官道以後，陡然變成了令人羨慕的富戶土老財。
官道上那些同樣逃荒的流民，有輛小推車就不錯了，大多數都是只拎著幾個包裹。每一個都面黃肌瘦的，像是被餓了好多天，不似他們北溪村人面色紅潤。而這些流民看向他們北溪村人的目光，就跟他們平日裏看向地主老財時一樣一樣的。
“咱們隊伍後面，綴不少尾巴。”休息的時候，施大面色不虞。
官道上面的流民，見到北溪村龐大的逃荒隊伍，都不約而同地尾隨了過來。縱使施漪加快速度，整個北溪村急速前進，試圖甩開這些人，也有不少人家，一路跟了上來。
“正常，人都愛紮堆，尤其是逃荒的時候。”周老頭說，墊著腳尖站在驢車上往後望，還示意施大抓緊時間伺候他喝水，要泡了金銀花的水。
施大哪幹過伺候人的活，但面對刁鉆的周老頭，施大竟然也忍了下來。
這些天，多虧了周老頭這個府城名醫在。
之前王家的小孫女，李家幾個月大的小孫子，以及好幾個老頭老太和孩子，受不了荒野趕路的顛簸折騰，都高燒發熱，上吐下瀉起來。唬得施漪以為自己時運不濟，剛開始逃荒隊伍裏就爆發了瘟疫，差點就要將那幾家人都給拋下。結果周老頭給把了脈，兩劑藥下去，這些老頭老太和孩子們發熱嘔吐的癥狀，就都消失了。
原來就只是環境變化，刺激引出的驚厥而已，類似暈車和水土不服。
施漪自詡不是個聖人，若不是有周老頭，她可能就當做瘟疫處理了，到時保不準就會拋下這幾家人，又不知道會生多少亂子。
“後頭跟著的那些人，要驅趕嗎”施大問。
“驅趕不盡的，你趕走一波，還會有下一波。”施漪搖頭。
張槐花嘆口氣，聲音悶悶的: “都是窮苦的莊稼人，都是背井離鄉得逃出來的，都不容易。咱們和他們，有什麽區別”
施三虎耿直: “區別很大，他們都缺糧少水。可是阿娘你現在手裏，都還握著肉包在啃呢。”
張槐花一噎。
村長踱步過來，目露愁容: “跟著咱們的人若是太多，倒顯得咱們村是打頭的了。人多容易生亂，如果最後烏泱泱一堆的人，全都跟著咱村走，咱們就成靶子了。”
施漪: “大家的木矛做得怎麽樣”
在荒野小道趕路時，他們劈了不少樹枝和木頭，除了用來燒火，施漪讓坐在車上的老人女眷都別閑著。除了編草鞋，再削點尖銳的木矛出來以防萬一。
“做了不少呢，夠夠的。”村長說。
施漪: “接下來趕路，讓青壯們手裏都握上鐮刀。沒鐮刀的，就握木矛。女人和老人孩子也是，手邊都放根隨時可以舉起來的木矛。”
村長點頭。
施大: “實在不行，咱就下了官道，還從荒野山林裏開小道走。”
施漪: “這樣速度太慢了，還繞路，不知多久才能走到邊關。糧食恐怕撐不住。”
周老頭又插嘴: “你們怕什麽真發生流民哄搶，你們殺幾個人立威不就行了”
施漪:……
施漪不由側目: “你一個大夫，為何張口閉口就是殺人”
周老頭神在在: “在宮裏時跟皇帝學的，皇帝動不動就要殺我全家。”
施漪:……
能避免和流民發生沖突，還是盡量避免。施漪率領眾人，急速前行在官道上，超越了一批又一批的流民，也甩開了一批又一批試圖跟著他們的流民。大多數流民，不似他們北溪村人糧食充足，精神飽滿，都跟不上他們行進的步伐。也有些心懷不軌的，看著北溪村全副武裝的鐮刀木矛，便也歇了哄搶的心思。
這才是拐上官道的第一日，往後，形勢越來越嚴峻，又不知道會遇上怎樣的情況。
令施漪沒想到的是，她提防的流民哄搶還沒發生，倒是先遭遇了劫道的山匪。
同時還接到了，系統頒發的支線任務。
【 “可我已經失身給了逆賊，這天下之大，除了黃泉死所，哪裏又能是我的歸處”
“若蒙不棄，葉霽願聘汝為妻，給姑娘一個容身之所。葉霽不才，來日必定金榜高中，不叫姑娘墮了乃父清名。”
——娶被俘的翰林之女孟欣桐為妻】
施漪心裏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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